王珂陪着一位夫人从二楼走了下来,慢悠悠地往腊梅厅走去,路过丁香厅时,夫人被一个声音牢牢地吸引住,停了下来。夫人向门边轻轻地靠了过去,将耳贴在门缝间,静静地听着里面的谈话声,面无杂色,全神贯注。王珂心生奇怪,看到母亲如此模样,极为着急,生怕为此失了礼仪,但又不敢发声,生怕里面的人听见。
听着听着,夫人的脸上渐现欢愉之色,不过一会儿,欢愉之色在脸上再也装载不下,两条眼泪直挂下来,水汪汪的眼睛镶在那满是笑容的脸上,真猜不出那是欢喜还是悲伤。夫人想用手擦擦流出来的眼泪,谁知一个没注意,提起的左手碰在左门边上,门儿开了进去。
里面的人往外一看,好生奇怪,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儿怎会行偷听之事,站在里面的阿兰赶忙走了过来,微笑着向夫人行礼道:“夫人,你有事吗?这两位是廉大人跟玠大人,那两位是他们的夫人。”退后一步,又对着里面的四位道,“大人,夫人,这位是王夫人。”
王夫人什么也没顾上,向着阿兰问道:“那位是廉大人?”
阿兰向靠里边坐着的男子一指,连忙说道:“这位就是廉大人。”
王夫人急忙走了过去,走近廉大人的身边,死死地盯住他的眉毛,见到左眉心有一颗眉心痣,眼泪泼了出来。
廉大人站起身来,看着王夫人裹带着泪水的眼睛,极为熟悉,好像在那里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
王夫人一把抱了过去,躲进廉大人的怀中,嚎嚎大哭起来。
廉夫人急忙站起身,正准备责问,王夫人从嘴里蹦出六个字来:“哥,我是阿离啊!”
六字一出,房间静寂,只听微弱的灰尘闪烁在光束里,好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向众人袭来:“卿本浔阳渔家女,战火连连弃离家。阡陌无情兄长别,父母难难踪无迹。身单影只花楼住,幸有郎君惜香魂。高楼深院时时度,日日盼家难相回。家中草堂四壁残,亲人个个无片影。每每张望两泪眼,回回探询空有情。今日乡音五味全,欢愉满怀洗耳听。黄鹂放歌耳无洞,栀子送香鼻无孔。一心只想把话听,不想手碰将门开。房中数人脸古怪,试想此女何处来。苦寻男子眉间痣,双手送上话心知。两人相望眼相对,言言玉碎引泪来。十年春来十年冬,从未淡忘昔日名。父母天上遥相见,日月辉辉皆是情。”
廉大人眼泪滚滚,鼻涕哝哝,一把将王夫人紧紧抱住,言语不清不楚道:“你真是阿离,我们家的阿离吗?”
王夫人回道:“哥,是我,我是阿离。”兄妹俩紧紧的搂在一起,再也不愿松开。
过了好大一会儿,廉大人将阿妹从怀中扶了出来,左手梳理着她的鬓发,右手拿着一块刚从怀里摸出来的破旧不堪的手帕帮王夫人擦着眼角的泪水,两颗饱受沧桑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她,深深的自责道:“哥哥当年无情地抛下了你,你要原谅哥哥。”说完就将擦完泪水的手帕折好,拿起王夫人的右手,往她手掌心一放,脸带微笑道,“爹娘就留下这点东西了,我一直保存着它,就盼望着还能有那么一日,能用它帮你擦擦眼泪,擦擦汗水。”
王夫人拿起手帕慢慢地擦着哥哥脸上的泪水,含情脉脉道:“我家老爷一直帮我打听着你的消息,可就是没有人听说过你的名字。”
廉大人悔恨道:“是我错了,我参军后把名字改成了‘廉正’。”
王夫人听到这,脸上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轻轻道:“哥,我现在也不叫‘阿离’了,叫‘香玉’,我家老爷帮我改的,你不会怪我吧?”
廉大人满脸微笑,一边用手抚摸着王夫人额上的头发,一边爽朗朗说道:“这个名字改的好,怜香惜玉,他对你好吧?”
王夫人对着哥哥轻轻一笑,心有喜悦道:“他对我挺好的,他是个重情意的人。”王夫人用手摸了摸廉大人的脸,嘴里说道:“王珂,快来见过你舅舅。”没人回应,王夫人转过头,看了看,王珂不知所踪。
廉大人向坐在一旁的夫人招了招手,说道:“夫人,这是我妹妹阿离。哦,不,我妹妹香玉。”
廉夫人走了过来,面带微笑道:“妹妹,你是不知道,你哥经常半夜把我唤醒,问我见到你了没有。现在好了,我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了。”为他们兄妹能够相逢,心里生长出无限的欢乐。
王夫人向着廉夫人微微一笑,欢颜道:“是我害了嫂嫂,我替我哥哥向你陪个不是,对不住嫂嫂了!”
廉夫人一笑:“没有妹妹,我还真不知半夜的月亮最美呢,该说谢谢的是我。”
坐在一旁的玠夫人走了过来,对着廉夫人微笑道:“姐姐,妹妹站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你也不叫她去那边坐坐,喝杯茶,歇歇脚。”
廉夫人一听,赶忙道歉道:“还真是我错了,妹妹过去喝口茶儿先,我们好好地聊聊。”
本打算去扶王夫人,没想到王夫人却扶着她的手臂,脸带微笑,轻声说道:“两位嫂嫂,今天你们是客人,该我陪着两位嫂嫂来着。”王夫人说完,轻轻一笑,将脸靠近了些去,对着两位夫人细声细语道,“王猛是我儿子。”
两位夫人一听,相互一看,咯咯一笑,玠夫人欢颜道:“难怪‘一江春水’似的,原来是妹妹调教出来的。”语音一落,三人笑了开来。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不知不觉间,三位夫人忘记了旁边还有人,言笑,欢笑,说笑,开怀一笑,整的两位大人都不知道该干啥子去好。
两位大人正想着找个地方去舒放一下美好的心情,不料温良玉礼让着王老爷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王珂。
见到两位大人,温良玉脸堆微笑,两眉畅舒,糖蜜裹嘴,轻声道:“小生见过两位大人,大人万福!”说完就朝着两位大人深深一躬。
“免礼。”两位大人同声道。
随着大人们声音落下,温良玉伸直腰杆,手掌分别伸向廉大人跟玠大人,向王老爷一一介绍道:“伯父,这位是廉大人,这位是玠大人。”说完就将手伸向王老爷,对着两位大人微笑道,“廉大人,玠大人,这位是王猛父亲,王傲然,王员外。”
“好名字。归来兮,倚南窗以寄傲;归去兮,审容膝之易安。”刚等温良玉说完,玠大人脸色一悦,脱口说道。
王员外一惊,当年挖空心思起的名字,不禁被一语道破。立马脸驻笑容,色浓音重道:“玠大人学术渊博,着实让草民钦佩。”
“那里,那里!”玠大人笑容满面,自谦道。
王员外见玠大人锦纶满腹,不禁对廉大人也生出少许敬意来,走上一步,对着廉大人道:“廉大人好,小儿经常提及大人,说大人爱民如子,廉洁公允,是一方好官。”
廉大人立起身来,双手抱拳,对着王员外微笑道:“员外客气了,想这些年,员外你惜乡爱邻,扶危救困,办学赈灾,多多善举。今日能见,实乃廉某福分。”
等廉大人说完,王夫人站在王员外身边,对着廉大人道:“哥,这是我家老爷。”
廉大人一喜,跨上一步,双手捂住王员外的右手,心情激悦道:“多谢兄长照顾好我妹妹,我代全家谢谢你!”
王员外闪闪一笑,随口应道:“这整的,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似的。我既然敢娶她,照顾好她只是我应尽的本分,还够不上一个‘谢’字。”说完,两个老男人相互一笑,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王夫人把王珂拉了过来,对着廉大人道:“哥,这是我女儿,王珂。”说完就对着王珂道,“还不见过舅舅。”
王珂向着廉大人微微一笑,深深一躬,腼腼腆腆道:“王珂见过舅舅!”
廉大人心里特别高兴,忙把王珂扶起,微笑甜蜜,对着王珂道:“真是个好孩子,长得跟妈妈一般漂亮。来,让舅舅抱抱。”说完就将王珂抱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不出有多高兴。
等王员外、王珂与廉夫人一一见礼后,一大帮人,快快乐乐、高高兴兴地聊了开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响彻满屋。
勤劳的太阳终于走上了一天的顶点,洒落的光辉照得屋外分外的明亮。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上午的厨师们,心里喜悦起来,他们的劳动将就得到吃货们的肯定,要是吃货们还能来一小声儿的赞许,那将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随着腿脚有些不利索的小六子走进厨房,厨师们的眼光一起投射过去,好像他的脸上绣着朵花儿。小六子对着大家微微一笑,抿了抿嘴,一个声音从他那两片厚重的嘴唇间蹦了出来:“一切就绪,可以上菜了。”在桌子上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的‘人生五味福禄盘’轻轻一跃,跳到八个男子的手上,男子们慌忙托起,排着一字长龙,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出厨房,驾起云梯,向着二楼大厅欢腾而上。上到二楼,依次排开,将盘子放在八张桌中间,然后离开桌子。一样的排着一字队形,驾着云梯,下得楼去。
客厅里的客人早已饿了,看着盘子里的菜两眼发光。
“来,大家一起举杯,为我们尊敬的柳云清女士今日四十五岁生日,欢饮此杯!”温良玉提起酒杯,走到刘夫人身边,笑转一圈,大声喊道。
大火儿举起酒杯,齐声道:“生日快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刘夫人笑意融融地站起身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提起嗓音,对着大家喊道:“谢谢大家!大家一起,用菜!”
等刘夫人话音一落,大伙儿拿起筷子,就往盘中夹去,接着嘴动眼笑,心怡情欢。
“人生五味,一菜共品。心苦,味酸;心甜,味辣;咸而有度,方能心平。”廉大人将盘中的五种菜一一尝了尝,对着玠大人道。
玠大人一听,忙问温良玉道:“这菜唤作何名?”
温良玉拿着酒壶走了过来,给廉大人跟玠大人加满酒,笑了笑,说道:“知五味,后懂生活;懂生活,才懂人生;懂人生,方能心平。心既已平,又何须福禄双至乎!此乃‘人生五味福禄盘’也。”
“好菜名,好味道。”玠大人听完,笑眯眯的说道。
玠大人一说完,廉大人就端起酒杯,笑容满面,对着刘夫人道:“人生五味,味味平等。本官敬夫人一杯,祝你青春永驻。”说完就将酒一饮而尽。
刘夫人端起酒杯,笑意满满,对着廉大人道:“谢过廉大人!”将酒一饮而尽。
“刘夫人不仅酒量好,名字也起得好,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来,刘夫人,本官也敬你一杯。”玠大人说完,也是杯起酒干。
刘夫人端起酒杯,笑容满面,对着玠大人说道:“谢过大人。”
正当刘夫人把酒喝干,一盘菜已放到桌上,盘中黑白相间,液汁流动,借着日光,闪闪发亮,就像躺在月色中的西子湖,涟漪染染。吃货们都不敢下筷,生怕破坏了这一道美丽的风景。
钱胖子看着风景,提起酒杯,向刘夫人走了过去。憨厚的钱胖子提着酒杯围着桌子走了一圈,慢慢说道:“各位,刚才廉大人说‘五味平等’,我就借着这‘五味’敬大家一杯。”说完就杯起酒干。
刘夫人向着钱胖子微微一笑,嬉笑道:“胖子,你要说不出这菜名,何来‘五味平等’,那我们也就不干了。”大家听到刘夫人这么一说,连连点头。
这是王猛的私房菜,胖子有点不敢说,但为了让自己威风一下,壮了壮胆,大声说道:“这是王猛那小子的私房菜,西子闹月。”
“既然是闹吗,那我们就该吃起来,喝起来。”王员外听完,就用筷子轻轻的夹了一筷子慢慢放进王夫人的碗中,对着全场的吃货们说道。
大伙儿看到王员外打扰了‘西子’,心里很是难过,是不是太过粗鲁了些。
“西子闹月,我们也该闹起来,要是‘西子’累了,闹不动了,那这个菜不就凉了吗?”旁边一桌的王珂站了起来,拿着筷子也是轻轻一下,夹了些慢慢地放进口中,嘴里念叨起来,“西子闹月用竹竿,我们闹月用筷子,都是‘竹’吗!没区别。”
大家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纷纷动了起来,一起闹月去了。
钱胖子看到没一个人想到要喝那杯酒,于是脸色清冷,起步离开,刚走上两步,一个声音又将他牵了回来。
“你都说是‘闹’了,怎么自己却不经‘闹’了!”胖子回过头,正看到刘夫人提起酒杯一饮而尽。看到刘夫人喝了,大家都对着钱胖子咯咯一笑,一起将酒喝了。
“谢谢各位!”钱胖子说完,就回过头,向自己座位走了去。刚走到自家夫人旁边,还未坐下来,两只大手就送上来一个大盘子,盘子上是一个贴着盘面的金黄色的大圆泥团,泥团温度很高。胖子让开一点空间,上菜的阿来拿着一条近两尺来长的铁条在泥团上不重不轻的敲了两下,泥团分作两瓣向两旁倒了开去,里面露出一个荷叶包来。荷包上升腾起一股股热气,热气传散开来,钻进钱胖子的鼻子里。胖子心情顿时一悦,轻轻合上眼睛,舌头在嘴唇间不停地抽动,好像正在品尝着一道美味。阿来用夹子将荷叶夹开,一只娇滴滴的雌鸡正俯卧在荷叶上的一圈花瓣间,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一股清香从鸡子身上飘了过来,坐在钱胖子旁边的温良玉身子两下颤动,愉悦之感涌上脸颊,笑容舒张开去。
温良玉一惊,立马站起身,提起一个新拿来的酒壶,向刘夫人那一桌走了过去。走到刘夫人身边,向着满桌的人笑了一笑,提起酒壶,依次给每个人的杯子斟满酒。
廉大人轻睁双眼,这次杯中的酒更香了些,色更浓了些。从杯子里飘出来的香气,跟盘中鸡子散发出来的香气混在一起,从鼻孔间钻了进去,直透心田,沁人心脾。
“今儿这菜唤何名?”阿梅拿着茶壶走了过来,两眼温润,暗香浮动,向着温良玉问道。
温良玉撇开她的眼睛,对着刘夫人微笑道:“夫人,你猜猜这个菜名?”
刘夫人对着温良玉笑了笑,说道:“你们起的菜名我是猜不来的了,不如让廉妹妹猜猜,是她教出来的鬼灵精怪。”
温良玉走到王夫人身边,喂喂一笑道:“夫人,你来猜猜?”
王夫人嘻嘻一笑,对着温良玉道:“要是猜对了,有何好处?”
温良玉愣住了,向着王夫人涩涩地一笑,羞羞地说道:“夫人,良玉身薄,除了心中记念过几句诗书,再无别样的东西可拿的出手了。”
王夫人一听,心头一乐,言闲语欢道:“那你就为大伙儿唱首诗儿不,但必须现场作的才做准哦。”
温良玉苦苦一笑,把头皮儿硬了起来,羞怯怯道:“夫人,你请吧。”
王夫人听完,就朝着盘中望去,看了看,瞧了瞧,一段话儿从她那樱桃般的小嘴里窜了出来:“黄泥团破,荷叶现,荷叶儿破,凤儿现,又有酒香。那要是黄泥儿当房,荷叶儿当床,凤儿唤成美人,那就可以叫它‘睡美人’‘醉美人’了,或就直接叫它‘金屋藏娇’了。”
大伙一听,立马鼓起掌来,王夫人将眼光儿从盘中收回,悠悠地向温良玉递了过去。
温良玉欢笑全无,傻乎乎道:“夫人,你这不是要把小生往墙角里逼吗。”
王夫人轻轻一笑,对大伙儿道:“是不是该他唱歌了?”
大伙儿一听,鼓起掌来,齐声道:“温良玉唱,温良玉唱。”
温良玉向大伙儿看了一眼,心想赖是赖不掉的了,于是走到自己位子上,小饮一杯酒,大喝一杯茶,理了理嗓音,向着大伙儿一个小小的鞠躬,开口道:“那小生就献丑了。”说完就开始唱了起来,“春风挤破黄泥墙,玉人醉卧荷叶床。明月送来隔壁声,吾娘忙着备嫁妆。”
歌声随着风儿在空气中游窜,欢乐不断,愉悦不止。一会儿在眉宇间漫步,一会儿在眼窝中跳舞,一会儿在鼻梁上溜达,一会儿在耳背上攀爬,一会儿在脸颊上欢跑。犹如一条刚被春风儿幻化出来的柳枝,将脸蛋儿拂挠得奇痒难当,但却慰人心田,沁人肺腑。温良玉合上嘴唇,歌声停歇,大厅寂静一片,只有丝丝余音就像光束中的红尘跳跃不断,疲惫全无,好生撩人。
突然一个声音叫了出来:“温良玉,是你娘啊?”
大伙儿一听,都哈哈一笑,原来歌词里有个‘吾娘’。听完歌声,大家才发现自己饿了,往桌子上一看,多出了好几盘菜来:黄牛肉,大寿桃,羊排,白豆腐,它们分别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黄牛耕田’、‘仙桃贺寿’、‘山羊过涧’、‘白玉郎君’。饥饿已使他们丢掉了‘品味’,眼睛里看到的只有食物,只要是能吃得下的,统统往嘴里塞,管它色不色香、味不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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